医院照顾生病的外孙时，六十五岁的丈夫张书田突然在朋友圈里晒了一张让人瞠目的晚餐照片。
照片上，是一碗看似入味的煮泡面，一碟青翠欲滴的焯蔬菜，再加上一份精心摆盘的煎牛排，精致得完全不像出自他的手。
配文却是文艺感十足的一句：「玻璃晴朗，橘子辉煌。」
我愣住了。转手将手机递给一旁的女儿张秋看，她瞄了一眼后，忍不住轻笑：「爸还挺潮的，连这种句子都知道发。」
我顺口接道：「他哪是这样的细心人？泡面什么时候见他煮过？就算煮，也肯定是乱七八糟一锅端。」
没想到，这随意的一句，却让原本漫不经心的张秋脱口而出：「妈，你是不是想当老年福尔摩斯啊？疑神疑鬼的，没事找事，真是够了！爸爸用退休金养你，你怎么还这么闲！」
我有些愣住了，她突然拔高的音量，让我的耳膜一震，心里跟着泛起一丝疲惫。好像这一刻我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某种印证。
张秋意识到话出口重了，片刻的慌乱后，她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妈，我们平时真的很累，你要是帮不上忙，就别折腾了。爸事业有起色，又有钱，当然得享享福。」
知女莫若母。她此刻的表情和小心翼翼地想转圜的语气，反倒让我更加确信内心的疑问。
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随口借口：「不早了，我得先回家，家里不能没个照应。」
其实，这段时间我来回两头跑，早已心力交瘁。外孙高烧不退，医院里张秋有多疲惫我看在眼里，但家里也是一团乱麻。张书田前不久出了车祸，才从病床上熬过来，这几天需要人陪着。六十多岁的人了，我日子过得比年轻人还折腾。
张秋低头刷着手机，随意地头也没抬一句：「妈你自己注意啊。」之后便没了下文。
我拖着有些麻木的脚步往外走，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我心里一喜，以为是她来送我，谁知她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递到我面前：“妈，乐乐嘴刁，这几个橘子他不吃了，你拿去吧，别浪费了。”
我接过那几个干瘪、发皱的橘子，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突兀地发冷。母女一场的种种，她竟轻如鸿毛般只当是顺手的施舍。
医院大门，才发现夜雨如注，冷风贴着骨头刮过。我搬过脚踝深的积水，才隐约意识到张秋其实知道下雨了——她是开车来的，却连一句「送你到地铁站」都懒得问。
一阵寒意窜上心头，寒的不是雨，反倒是那些年埋藏心底的委曲和不甘。脑海里却突然浮现那些她围着张书田转的画面——去年他去参加什么网络红人的盛典，她特地请假开车送他，不厌其烦地排队等他入场；还有他一次钓鱼回来晚了，那天也是雨，她下班后立刻开车跑去接他，担心得不行。
再看看手里那几颗皱纹满身的橘子，突然从那些藏起来的记忆中跳出来了一幕又一幕：是张书田随口说喜欢吃车厘子，她几乎每周买。而“4JSP”这个高等级的车厘子连我是第一次听说，只见她送到家，摆满桌，等他吃腻了，那些她觉得不算新鲜的果子便径直扔进了垃圾桶。而我呢？带孩子时从来都是顶着满身疲惫吃剩的菜、发皱的苹果、发黑的香蕉，甚至连她不用的衣服也成了我的专属。
忽然觉得撑了几十年的所谓「母爱」值不值得，但那瞬间的冷气却缓缓烧成心底的怒意。手一扬，那袋橘子被狠狠甩进了垃圾桶，这大概还是我第一次拒绝接受她的「馈赠」。
回到家时，张书田的身影已经在卧室里落定。他安然睡着，也没有因为天雨为我担心一分，连厨房都冷清得像座冰窖，没一口留给我的饭菜。
深夜的雨不断拍打窗户，满屋的清冷和孤寂让我慢慢滞下脚步。我下意识打开了手机，却发现他的朋友圈中那条晚餐照片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我心里一沉，试探着发了一个问号过去，消息倒是发出了——看来，他并未删我，只是屏蔽了。
熟悉的提示音在寂静中分外刺耳，紧接着是一阵被子掀开的声响。他挂满不耐烦的语气从卧室里传来：“程宜，大半夜的你又要干什么？”
我看着还未完全合上的门缝，外头的雨声格外深沉。一直以来，我节衣缩食从不乱花钱，哪怕一个几块的车费都要斟酌许久。但今晚，漫天风雨里，我突然决定第一次破一把例——心酸如潮的那一刻，我终于放下节俭的束缚，果断叫了车。
那一刻，风雨打在窗上，我只觉压抑的不是雨，而是过往对自己的苛待。凭什么？风吹雨打谁冷谁热，我终于明白，这世界上最不能亏待的，是我自己。72.6元，不过是我两三天的买菜钱，却还抵不上张书田在外头随意一顿饭的花销。
下车时，淋了点小雨，无可避免地湿了几分。我是回来拿换洗衣物的，这一回头，却撞见张书田怒火中烧的眼神。
真有意思，我才跟张秋提了一句，他竟然转头就把我屏蔽了。不愧是有默契的一家人。
可他这般年纪了，还去折腾这些虚的事情，又是图个什么？
其实，我早累了，真的是很早很早之前就疲惫不堪了。这些年不过靠着一点信念逼着自己走下去——因为我是当妈妈的。妈妈，理应把自己放到最低，任劳任怨，把孩子捧在心尖上护着。
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我发觉，心尖的位置早已空空荡荡，无人在那里驻留。风顺着这片空白一路灌进我的身体，夜夜搅得我冷得发疼。
张书田看我的眼神，半分也不像丈夫，倒好似没了耐性的家主，审视着自己不争气的仆人。是啊，他厌怒，他的仆人居然还敢忤逆他。
我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起，把自己逼到了这样的境地。
但我不会惧他。于是对着他的目光冷笑道：“我还以为，你直接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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